耿林莽:诗贵精炼、含蓄,尤贵创新

2023-03-29 11:14:55 来源:中国诗歌网

01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


【资料图】

小说有长篇、中篇、短篇之分,仍不满足,又出现了小小说,方达“超短”之极。诗呢,中国古典诗歌长诗很少,短诗兴盛。最早的《诗经》集短诗之大战,后来的五言绝句,区区二十字,便写出了诗意丰满的精品。新诗中虽也有少量长诗、组诗,大量流行的仍是短诗。微型诗的出现,其实便相当于古诗中“绝句”的“复活”,散文诗呢?似乎少有“微型散文诗”的称谓,其实不然。早在几年前,便出版过《微型散文诗选》。而在散文诗界,如李耕、柯蓝、王尔碑、敏岐等大家,都是微型散文诗的能手,只不过“微型”这提法,以及这种类型的作品,未曾引起人们特别的重视与关注罢了。近日忽然想到此事,找一些作品阅读,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颇想就此谈谈我的感想和期望了。

散文诗当然有长、短之分,无论中外,都是长短并存的,篇幅之长短,只能由内容来决定。从理论上讲,也不存在以长短衡量作品价值高低的道理,这一点,是必须首先讲清楚的。而从实际情况看,长篇巨制远远少于短小的散文诗,又是有目共睹的现实。无可否认的是,长篇散文诗写作难度很大,没有丰厚的诗性内容为基础不行,没有卓越的艺术才华也不行。当代,只有像皇泯的《七只笛孔洞穿的一只歌》这样的名篇,经受住了读者和时间的考验,将能以其诗美的青春,保持长远的生命力。而大量为作者孜孜不倦地写作,读者每日每时接触的,毕竟还是短章,其中也包括一些“超短章”,便可列为“微型”了。

柯蓝在《散文诗杂感》中曾说:“要强调短小,明确散文诗要在一百来字中(最长不超过三百到五百字),自成一种诗的意境。从形式上说,小巧玲珑,从内容上说以小见大,牢固地使散文诗保持自己的特色,短小应是散文诗区别于一般散文的一个重要标志。”这段话我以为既适合于一般散文诗,尤其又适合于微型散文诗。短小与诗意应是微型散文诗的两个关键词,至于字数,当然只能做参考,不要视为一种“规定性”。从实际情况看,一百字左右的精品,往往便是我们欣赏的微型散文诗了。不妨略举一二。

“静极——谁的叹嘘?/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,在那边攀援而走。/地球这壁,一人无语独坐。”

这是昌耀的《斯人》,只有三十二个字,却写出了何等境界,地球宏阔,宇宙浩瀚,一人,一个渺小的人,何其孤独,何其寂寞,又何其神秘,何其伟岸。任你风雨攀援,我自无语独坐,其生命感悟之丰厚与凝重,不同凡响。

精炼,集中,常常把握一个诗意的“核”,可能是“微型”机制得以形成的重要条件。诗只说最主要的东西,不能如散文那样铺叙杂陈。对散文诗而言,强调其精炼性和防止散文化,都是从这个出发点产生的。尽须短小片段,却又必须构成一个完整的艺术世界,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”,微型散文诗并不因其“微”而可以草率成章,反需经过更为严密的精巧构思,才能完成独立存在的“生命体”,所谓“一诗一世界”正是这意思。那些以片段警句联组而成的语录式篇章,之所以不属于微型散文诗行列,便是由于其难以成为一个独立的诗的世界。在这里我想举王尔碑的《墓碑》为例,虽只有三句,却可称为“微型散文诗。”

“葬你/于心之一隅/我就是你的墓碑了”

这是诗,是完整的,与那些格言警句全然不同。因其有独立的构思、丰富的想象,而且不取纯理性的告白,含蓄,蕴藉,内敛,具有诗性的质地。

02诗贵精炼、含蓄,尤贵创新

诗贵精炼、含蓄,尤贵创新,这不仅是对微型诗的要求,也是对所有散文诗的要求。长期以来,中国散文诗存在的主要缺点,一是有些作品过于散文化,二是有些作品题材、手法上的近似或雷同,由于“英雄所见略同,”读多了令人厌倦。譬如,以乡村生活,怀乡情绪为题材的作品较多,很容易产生似曾相识的重复感,我们来看胡弦的《一滴雨》就是全新的面目了。

“大雨落向家乡,我是其中微茫的一滴,/与众不同/渴,/慌不择路/面对加速靠近的家乡,我朝向其中的一滴灰尘,张开了微凉的口岸唇。”

“渴”是这章散文诗的关键词,然而却反将自己比作“一滴雨”,这就十分新颖独特。最精彩的语言却十分简约,朴素:

与众不同/渴/慌不择路

分明是“我”的怀乡之情的“渴”,反而说是家乡的“一滴灰尘”因他的到来而“张开的嘴唇。”这一笔就更加不同凡响了。

再来看刘川的《夜半》:

灯下查钱的境界,是无上境界,/耳边来钟的境界,也是。/佛家所谓的:无二无别。/遗憾的是,灯下无钱可查,耳边钟声渐凉。/于是下床,煮一碗方便面,/就着一盏台灯,把人生杂感当调料包,慢慢撕开。

写的是身边琐事,是诗人们往往忽略的觉得毫无诗意的日常生活,然而其不同凡响的价值正在于此。诗来自生活,诗便在身边,诗不仅是风花雪月,诗是真、善、美的真实体现。刘川的可贵之处在于他能从“无诗”中找出诗来,在于他的坦率与真诚,在于他从个人的体验中展现了许多人类共有的苦恼、困惑,在于他将诗的个人生活层面与社会性的共同层面交织在一起。就技巧而言,也是很出色的,一碗方便面,点出了清贫的生活,“把人生杂感”当作了“调料包”,说不尽的人生感慨,尽在其中了,让读者去慢慢品味吧。

历史是一部大书。有多少值得回味和深思的诗的题材蕴藏。其中,值得诗人们去挖掘。问题是必须以现代人的观点来思考和描述。张稼文在他的散文诗集《那些小事情》里,收入了一章《谕》,是非常出色的一则历史小品:

“把大地归还给青草,把天空归还给星星,朕要放羊,还要看星星,/然后,让这天和地做棺椁。/钦此。”

诗写得十分轻松,风趣,有轻微的调侃意味,而又十分发人深思,感到沉重。

虚构,情节是虚构的,却又完全符合悠悠千年中华封建王朝的历史真实。情节不重要,重要的是问题的本质:历代皇帝无不视天下为己有,他的每一句“口谕”或“手谕”,都必须完全照办。这章散文诗写的就是这种“皇权至上”的心态,不仅皇帝本人,甚至于许多小民也习惯了这种“国情”。不足四十字的一章散文诗,写出了如此厚重的历史真实,是很了不起的。

作者简介丨耿林莽,1926年出生,原籍江苏如皋市,现定居青岛。作家,编审。已出版散文诗集《望梅》《落日也辉煌》等、文学评论集《流淌的声音》。曾获中国散文诗终身艺术成就奖、从事文学创作60周年荣誉证书及纪念章、鲁迅散文诗奖、2019年9月获《青岛文学》授予编辑创作终身成就奖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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